虞燕 | 海岛人家的扎鳗 -k8凯发官网
扎鳗,是海岛人家加工鳗鱼的一种方法,制法有点奇特,就是把鳗鱼五花大绑地吊起来,像正经受严刑拷打似的。
做扎鳗得选用大一点的新鲜鳗鱼,基本都在四五斤以上,浑圆、结实,大砧板往地上一放,将其剖肚、去内脏。洗净后在肚里塞入适量的盐,用麻绳、稻草或布条捆扎起来,一匝一匝,可得捆紧了,不能让盐粒掉出来。然后挂在屋檐下,晾干。扎鳗可不是那么好伺候的,大太阳下晒吧,怕它出油,影响口味;雨天更不行,坐等发臭。最好是风吹日头晒,肚里的盐慢慢化开,沁入肉里,鳗鱼悄悄瘦下来,皮上起了小皱褶,整条扎鳗便直挺挺硬邦邦,简直能当刺刀杀敌。
我不喜欢吃新鲜的鳗鱼,却万分偏爱鳗鲞和扎鳗,似乎只有杂糅进阳光的味道,鳗鱼才能脱胎换骨,成为让人心心念念的美味。从前,海鲜多到吃不完,岛上的人们很任性,随时可把它们制成干货,后来海产品日渐稀缺,价格随之上涨,涨得人心惊,于是,做扎鳗这样奢侈的事便大多在年前进行了,毕竟,平时可不大舍得买大鳗鱼,岛上人家好客,日子过得再紧,正月里宴客总要备一些好菜的。
至今为止见过的最大一条扎鳗来自大姨家,自然也是为正月宴客而备。不记得那条鳗鱼有多少斤,反正拎起来能到大姨父的肩膀,粗如小腿,被黑色布条很不客气地绑住,密密地一圈又一圈,肉勒得鼓起,怕它跑了似的。那么大一条鳗鱼笔挺地吊着,乍一看,画面有点瘆人。表妹那会大概十来岁,玩皮球玩得正高兴,不想,皮球弹跳着到了鳗鱼的下面,那条鳗鱼可比她当时的身高长多了,她飞奔过去捡皮球,冷不防一抬头,吓得大哭。大人们忙不迭将她抱起,嘴里说着:啊呀,魂灵吓出了。
扎鳗一般从最下面(尾巴)开始割,割成一段一段上锅清蒸,每段二十厘米左右,像大姨家的大扎鳗一段就可以铺满整个盘子。亲戚们都很期待大扎鳗的味道,热气腾腾揭锅而出时,鲜香味不管不顾地漫了过来,我们翕动着鼻子举箸以待。然而,大扎鳗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质嫩鲜美,大伙总结,鱼太大,肉质总会略老,且盐分也不好沁进去,影响风味。
即便同是加工扎鳗,方法一样,每户人家做出来的味道也会有差别,跟手法和口味的偏好有关。父亲对制扎鳗尤其上心,制之前,看天气预报,了解风向,备好稻草,据说用稻草扎绑更好入味,绑好后,一条一条挂在院子的晾衣绳上,他凑近瞅,站远点望,拉直鱼尾,调整扎鳗间的距离,检查哪里绑得不够紧……好不容易进了屋,没过多久他又出来了,日头渐猛,得挪一挪,挂到屋檐下。一阵风吹过,一股鲜腥味直朝屋里弥散。母亲站在门口嗔笑:这么尽心尽力,对自家孩子都没那么耐心过。
父亲制的扎鳗入口鲜滑香咸,肉质韧而不硬,下酒下饭都适宜,牙口不怎么样的人也能吃得有滋有味。趁热顺着扎鳗的纹理撕成一块一块,每一块都油润生光,丰肥不腻,我们唯用光盘行动向父亲的手艺致敬。
每回过完年,我跟弟弟得离开岛上,父亲将扎鳗切成段,装进塑料袋,并叮嘱道:懒得做菜就饭上面蒸点扎鳗,方便又有营养。扎鳗易保存,父亲的扎鳗往往能让我们整个春天的伙食都充盈着鲜醇之气。
真心敬佩所有认真做美食的人,唯有热爱生活的人才愿意付出那份耐心。像制扎鳗,既需要技术又不能缺了耐性,从一丝不苟地制好到晾干到可以美美享用,需要好些天,这对浮躁的现代人来讲,简直是种考验。对于扎鳗,而今,很多出身于海岛的年轻人只会吃不会做,我有些担心,将来,会不会连海岛人也将不知扎鳗为何物了。
作者简介
虞燕,浙江舟山人,现居宁波。中国作协会员,浙江省第八批新荷人才。在《人民文学》《中华文学选刊》《作品》《散文海外版》《散文选刊》《安徽文学》《四川文学》《草原》《山东文学》《散文百家》《读者》等刊发表近百万字。作品收入多种年度选本和中高考阅读类书籍。获宁波文学奖、“东丽杯”孙犁散文奖、罗峰奖、师陀小说奖等。著有中短篇小说集《理想塔》《隐形人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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